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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沪铜跌到15000点时,张培风就觉得铜将迎来爆发行情。他决定卖掉上海市长宁区房子,加大自己的筹码去抄底。那是2002年夏天。


房产的流动性跟期货市场没法比,等张培风拿到钱已经是2003年初,沪铜已经涨到17000多点。这一波快速上涨反倒动摇了张培风。他想,沪铜不至于就这么急匆匆地涨下去,等回调一轮再进场。观望中沪铜一路上涨,他改变主意,寻找高点伺机做空。


张培风把户开在徐州新纪元期货公司。期货公司自营盘的负责人是老包,一个在当时的张培风看来水平很高的操盘手。2004年春天沪铜冲上30000点左右,老包开始看空,他们认为高点就是34000点。他总是说:“拍一手,拍一手。”

10月下旬的一天,沪铜走出大阴线,横盘,继续下行。张培风说,那是典型的空头信号。他重仓做空,等待收割。


决定卖房时张培风刚接触期货几个月。2002年4月从徐州出发,在南京转上海的差旅途中,张培风信步溜达,走进火车站旁边的南方证券营业部。里面三三两两地围着一些股民,还有一位老师在电脑边给人讲解K线技术分析,“MACD”、“KDJ”、5日均线、10日均线。对张培风来说,陌生又新奇。


老师递给张培风一张名片,公司却是江苏期望期货。后来张培风知道,那是期货公司经纪人在证券公司拉客。江苏期望期货的前身是成立于1992年底的南京中期期货经纪有限公司,2005年9月停业。张培风当时刚从利洁时(Reckitt Benckiser)辞职。这家公司知名度很高的品牌有杜蕾斯、滴露、巧手等。张培风做全国贸易经理,年薪25万,但跟德国上司相处不愉快,不到一年就离开了。这一趟到上海,张培风本来是去联系销售培训业务。


经纪人跟张培风解释期货和股票的区别:跟股票类似,但比股票好玩,赚钱比股票快。之后张培风掏出20万,请经纪人操盘。不到两个月这笔钱就亏掉近四成。


一看风向不对,张培风跑到南京自己操盘。他租下一室一厅的房子,白天去期货公司交易,晚上回出租屋学习。能找到的资料,他一个字也不想错过。读到约翰•墨菲的《期货市场技术分析》时,张培风几乎捧着书睡觉,“晚上起来撒尿再翻几页”。这本书因为初版的蓝色封面被老一代期货人奉为“蓝皮书”,他把里面的指标搞得一清二楚。


在期货公司混熟后,张培风才知道经纪人坑了自己很多佣金,重新开户。那时他做交易赚不到钱,原先的二十万被经纪人亏掉四成,剩下的他自己慢慢也亏掉了。不过他还是经常请客吃饭,包括那个经纪人。


虽然不再工作,张培风经济条件还是不错。他在上海长宁区的房子是外销房,租出去每个月租金六千多。他有数十万存款,偶尔给企业做销售培训,课程排得满时一天收入过万。他太太在江苏徐州做公务员,福利很好,单位还分房子。

2014年8月夏天张培风在新疆昭苏度假

2

2003年“非典”后,张培风回到徐州,跟几个朋友入驻新纪元期货公司大户室,正式开始他的投机生涯。


回看沪铜那波大牛行情,空头的结局不难想象。不到两年时间沪铜从2万多点冲到85500点。做空第一天晚上,沪铜拉了一根大阳线。第二天高开低走,张培风没有离场。做空前他账户上原本有20多万保证金,他卖掉上海的房子凑足够多的子弹去抄底,拿到钱却一路做空,浮亏加仓。


几天后平仓出来,他手里还剩十多万,心态完全坏掉了。”爆仓后人都傻了,心里空荡荡的,走路都发飘。”张培风说,他没有悲伤,也没处诉说。


爆仓亏掉四十多万后张培风做过一阵套利。套利比较稳定,折合年化收益近30%,但这对爆亏的他来说有点远水不解近渴。一次饭局上张培风认识了华子。华子在大通证券追涨停,张培风认为他是国内最早用追涨停板战术的。“后来他做期货,亏得一塌糊涂。”


饭局上华子说自己做橡胶短线,每天赚钱。于是张培风开始研究短线战法。他不看指标,全凭盘感,“每天赚,感觉特别好”。他重燃激情,卖掉太太在徐州的福利分房继续战斗。有段时间,张培风账户上40万资金,开个奥迪A6(朋友的车)在成都周边玩,每天挣一两万,挣完就花天酒地。


张培风敲着小算盘,每天1%,每年可以翻8倍,每天2%,一年可以翻64倍。这不是一个精确的数据,但在他们的圈子里几乎成为口头禅。


这么说,岂不是天下地上,尽入吾彀中?


事情的真相是,张培风总是一路赚赚赚,咣当掉进一个大坑,循环往复。“很奇怪,每天上午赚,中午去吃五星级酒店,下午就赔。几乎天天如此。”张培风说。


就这么温水煮青蛙,希望一点点覆灭。


张培风亏光存款,两套房子的钱,他父母给他15万让他买房,也让他亏掉。张培风心烦意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在跟太太租住的房子里,他把联想笔记本电脑摔得粉碎,他狂抽自己耳光,歇斯底里。


张培风想象的期货交易,不是这副狼狈相。


交易继续做,钱继续亏。房子没得卖了,就借钱:找亲戚借,找家人借。那实在是一段乏善可陈的日子。在期货公司大户室,张培风要好的朋友都日子惨淡。老周、老韩、老王,他记得每一个人赚钱亏钱的表现。


老韩烟瘾很大,赚钱的时候抽白沙烟,亏钱的时候抽红梅。大户室顶部没有封闭,相邻的大户室可以闻到隔壁的烟味。亏钱时老韩总是问老周:“老周啊,最近中央又出什么政策了吗?”


老王喜欢唱歌,每次他唱“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张培风就搭话:“哟?老王赚钱了!”


“嘿嘿,弄了点儿,弄了点儿。”老王不好意思地说。“五彩云霞空中飘”出自邓玉华的《情深谊长》,是周恩来导演的大型舞蹈史诗片《东方红》的插曲。


只要听到老王唱《绣红旗》,张培风就知道,老王亏钱了。“线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绣红旗”,张培风眯着眼睛打着拍子模仿,他说唱到这里老王总会“叭叭”猛抽两口烟,“绣呀绣红旗。”《绣红旗》出自空政歌剧团的歌剧作品《江姐》。


期货公司年终客户联欢会上,张培风把《绣红旗》的词改成:“K线长,均线密。含着热泪做投机,做呀做投机。往日砍仓不眨眼,今日里心跳分外急。”


不管赚钱亏钱,生活总要继续,几个朋友抱团,苦中作乐。酒店吃喝、洗浴中心消遣,帮他们扛过那段寡淡的日子。他们在那里联络感情,排解压力。


今年6月,我在成都见到老周。他比张培风小一岁,2003年到2009年期间他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一起,无话不谈。


谈到洗浴中心的排遣,老周说:“这个行业压力非常大,持续亏钱,苦闷。跟家人在一起是没法解压的。你不能把事实告诉家人,他们会跟着你一起恐惧、抑郁。你也不能跟家人发火,只能是我们在一起乐乐,释放压力。”他们挣钱了要庆祝一下,亏钱了要鼓励一下,住不起五星,就住四星、三星。洗洗脚,吃吃饭,喝喝酒。


老周原本只做股票,他接触期货的时间比张培风略早。在老周的记忆中,做期货的经历都比较灰暗。他们炒短线,看过各种各样的书,研究过形形色色的战术。小资金尝试新方法时,他们总是赚钱,一旦加重仓位,最终都是一次次亏掉。


“那种执着,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哪来的尽头。”老周说。


为什么在期货市场屡屡折戟沉沙却沉醉不知归路?


自信。这是老周的解读。当然,他也承认,他们赌性都重。


“说句吹牛的话,我们在各自领域,在同龄人里都算是比较优秀的。这造成我们盲目自信。在期货行业,过分自信并没有好处,它会使你不服输,硬抗,和趋势去对抗。因为你过度自信,所以你会重仓。期货杠杆非常高,纷纭变幻。如果你始终高杠杆去做,挣一个亿十个亿,最终还会是穷光蛋,某一天的事,不会太久。”老周说。他把高杠杆比作毒药,而张培风称杠杆为上帝的拐杖——一般人不要玩。


重仓的另一个局限,就是他们始终只能短线搏击。再流畅的趋势,都可能在短时间内剧烈震荡,一旦方向看错,重仓必然出局。老周说,在他跟张培风一起做期货那两年,他们老是逆市押顶,赚下跌的钱。“有时候做进去下跌一点,忽然封上涨停板,慌着去平仓,平不掉,第二天再砍掉。”


重仓和逆市操作,正是张培风做沪铜最深刻的教训。他总是觉得钱躺在账户里,交易没有用上——轻仓,浪费了;他逆市,没有选择做大概率的事。短线交易是想做大概率的事,追求高胜率,而重仓依旧。“高胜率没问题,但是一定要解决,如果错了怎么办的问题。”


3

2005年10月10日,张培风的太太和孩子给他过生日,说一家人去吃一顿必胜客。那时候张培风已经没钱做交易,但还是每天待在工作室。接到太太电话,张培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兜,他身上只剩200元钱。他打电话给老王,如果钱不够,要老王过去救急。


从工作室走去必胜客的路上,张培风心里止不住的悲凉。


在接触期货之前,张培风的职业生涯丰富多彩,收入不俗。到2005年,张培风好几个前同事,包括以前职级不如自己高的,已经年薪五六十万甚至上百万。他们偶尔还会推荐一些工作机会给张培风。最近的一个工作信息是东南亚一家公司招中国片区销售总监,年薪六十万。他一位跳槽某可乐品牌罐装厂的同事给他一个工作机会,也是年薪三四十万。


要不,再重新找份工作吧?张培风问自己。


10月的徐州,天气微凉。彭城广场行人杂沓,张培风坐在广场边的路牙石上,决定抛硬币做个了断。他人生很多次选择都靠抛硬币来做。“我是天秤座,我在决策的过程中,懒得纠结,就让上天决定。”张培风说。


他不记得设定的规则是什么,只记得抛第一次:做。


“要不三局两胜吧。”张培风想。骨子里他已经不想做了,但三年多时间,他已经搭进去所有存款、房产,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


第二次抛完,还是要做。“当时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张培风回忆说,“这不是要绝我吗?”


这个傍晚,37岁的张培风在徐州市彭城失声痛哭。人生选择常常吊诡,让人手足无措。在2002年以前,让他预演一万种人生路径,也不会有炒期货这一条。

定论已下,张培风抛了第三次,还是继续做。他长长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去见太太和女儿。那天晚上,他们吃了150多元,剩下几十块钱,搭车回家。他第二天要去当地的建设银行做销售培训,那是他最靠谱的现金流。


生日后第三天,张培风无所事事,也无处可去,还是决定去工作室。不曾想刚迈进工作室不久,他就接到张波(化名)的电话:“小张,你他妈的,老子他妈昨天找你找烦了!”


张波是谁?


张波军人出身,据说因为在部队拔枪伤人,丢了军职。他父亲是某军军长。 张波经常出入营业部,他看不起做股票的,认为做期货的才是牛人。他把张培风拉到楼下的米罗咖啡。


“小张,整个期货公司,我他妈谁都不信,我就相信你。我户都给你开好了,三十万。你他妈有本事给我变60万,变100万!”他说话总是骂骂咧咧,一副指点千军的做派。“子弹我已经给你送足了。你就负责给我冲!”


所谓绝处逢生,大概就是这样吧。


1992年开始工作以来,张培风从没这么落魄过。兰州铁道学院(即现在的兰州交通大学)毕业后,张培风先被分到徐州北站(编组站)。铁路编组站是铁路枢纽的核心,其效率高低直接影响到铁路货运交通的整体水平。1996年,张培风进入宝洁公司。他从管理培训生做起,然后做关键客户经理,管理分销商,两年后被提拔为区域经理。在宝洁,张培风出差都住五星级酒店,每天180元伙食补贴,60元洗衣费,交通费若干,“一天差不多要花1500块钱”,这还不包括接待费用。


这段经历在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上都深刻影响着张培风:他把公司倡导的“诚实”、“正直”融入自己的交易。

2016年,张培风在加拿大温哥华的威斯汀酒店。因为时差关系,他不得不在当地时间凌晨七点(北京时间晚上十点)爬起来看国内夜盘的情况。

进入2000年,宝洁带给张培风的优越感已经不如以前,自己的职业发展也遇到瓶颈。他才选择辞职,进入利洁时,哪想利洁时工作不顺,还滑入期货投机这个旋涡,亏到他怀疑人生。 


拿到张波这笔钱,张培风喜不自胜:“那时候我没钱啊!三十万!太他妈开心了!”


那个账户,张培风真的就给挣了十多万——他们议定盈利分成20%。那一阵张培风住在成都市青城后山。“每天早上农家乐老板骑摩托车飞贼一样把我送到山下的网吧,收盘后再把我接回山上。那边吃得舒服,景色好,姑娘又漂亮。”

一天,张波打电话给张培风。


“小张啊我告诉你,老子喜欢你有能耐,但有一点我瞧不上你:你他妈的没胆量!”


“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你妈X打仗,老子一声令下,你就得给我全线压上!我看了你的单子,你的判断都是对的,但是发现没有?仓位太轻,怎么能赚到钱!如果你的仓位不是10手,是30手,我们现在都翻倍了!”


张培风习惯了张波的骂骂咧咧,没有当回事。过几天他在交易中发现,自己的持仓变了。他做橡胶,上午下了5手,下午打开账户变成了15手。


电话打过去,张波嘿嘿地笑:“我看你胆量不足,给你加点儿油!”


他们在电话中大吵。合作终止。


张培风理想中投资人和投顾的关系,就像赛马运动中的骑手和马,投资人是骑手,投顾是马。双方应该高度默契,高度信任。“你信任我,甚至超过我信任自己。”


理想太遥远,那就谈底线:“只要是我在操作,谁动我单子,我一概不做。”

几个月后张波找到张培风:“小张啊,30万红军一场湘江大战,还剩下8万。”他那30万,亏得只剩下8万。


这次合作分到的几万块钱,让张培风的交易生涯得以延续。但他们再也没有合作过。


张培风真正对交易有所感悟,是2006年夏天在安徽天堂寨度假。他用“顿悟”来描述这次认知突破。


天堂寨的夜晚凉风习习,张培风坐在度假村前的小溪边,溪水像一条玉带蜿蜒而下。他突然觉得交易中的自己像个傻子,看不穿。价格方向无非两种状态,一涨一跌,任何时候都可以进,重要的是什么时候离场。当你选择一个方向进场,错了,到点位就止损,对了就跟踪止盈,等涨不动了就离场。他用男女关系来描述离场选择:“涨到上面,突然加速,就该结束了;另一种就是上来就疲软,磨磨蹭蹭,结束。”


2006年底,上证指数连创新高直奔2000点,张培风和营业部的一帮朋友都嗅到了牛市的气息。恰好一笔优先资金找过来。老周、老王、张培风,还有做房产开发的老张,四人决定凑200万做劣后,拿下400万的优先资金,月息1%。

张培风这一年小赚了点钱,花12万在广西北海按揭了一套房(老周也买了一套),但手上凑来凑去也就几万块钱。他跑去找妹妹张萍借钱。


当张培风又提出要借钱时,张萍的丈夫已经有些疑虑,他接触过一些做期货的人,说期货风险很大,“钱丢进去,就不见了”。兄妹俩聊下来,才想起张培风在宿州还有两间商铺。


27-28日这个周末,张培风拿着卖商铺的钱,和几个朋友跟优先资金方签好协议。他做了各种分析,股票都已经选好了。“华夏银行(600015.SH),集合竞价就买!必涨无疑!”他反复叮嘱三位朋友资金要准时到位。他们在同一个账户操作,各自记账,如果买同一只股票,就用手数的尾数来区别。


“这就赌身家了。”张培风说。


几个配资的人中,老周一直做股票,手上有百八十万;老王跟做律师的朋友拿100万,超过30%的盈利平分;老张做房地产,自己有钱;只有张培风在“赌身家”,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自己炒股,非常紧张。他以前零星买过股票,听人消息,跟随进出。


星期一早上到工作室,老王的钱没到账,得等九点半之后才能汇。他们没法拿到配资账户的账号密码。


当天华夏银行高开4.96%。张培风的所有资金都锁在账户里,眼巴巴地看着华夏银行急剧拉升。


等老王的钱到位,账户可以交易时,华夏银行已经涨停。张培风一时心急,抢了尚未封死涨停板的民生银行(600016.SH)。民生银行不如华夏银行强势,算是张培风的B计划。下午收盘,华夏银行涨停,民生银行涨了8.88%。加上杠杆资金,张培风第一天就套住了。

2007年1月29日两只股票的走势,上图为华夏银行,下图为民生银行。

4

更让张培风难受的是,第二天收盘华夏银行涨了2.61%,盘中高点涨幅6.31%。也就是说,短平快地操作,他本可以在29日相对较低位置买到华夏银行,之后从容撤退。


两根长长的阴线,第三天民生银行跌破五日均线。“就这样吧,认命吧。”强忍着对老王的愤怒,张培风砍掉了民生银行的所有持仓。


之后几次小的操作,情况都不好。张培风的亏损很快逼近20万,这是约定的平仓线。他想起前几个月前在古彭广场抛硬币。


上天不是让继续做交易吗?这……怎么做?


先接个单子挣点零花钱吧。张培风受邀去北京联合利华做销售培训。他还惦记着华夏银行,认为一定会有回调,再来个二次加速。2007年2月4日星期天晚上,张培风在长安街上一家四星级酒店用各种技术指标琢磨入场点。他挂了两个钓鱼单,满仓冲击。


全部成交!


那天华夏银行盘中最大跌幅达到7.60%,张培风最低的钓鱼单仅比最低价高两分钱。周二,华夏银行涨停收盘,周三继续上涨。张培风这才缓过劲儿来。老周他们几个当时都可以看到张培风的仓位。“非常惊险。如果没有那次抄底反败为胜,他可能就只有改行了。”老周说。


配资账户从1月底做到10月,最后张培风一共挣了150万,老周比他略多,老王收获最大,过千万盈利。“老张几乎没挣到钱,那么一波大牛市。”张培风说。

这波大牛市之后,张培风做回熟悉的期货,开始做代客理财。


2008年,朋友给张培风介绍了一个很有背景的资金方,初期资金150万。他在国庆节前做空燃料油,做多橡胶。结果假期外盘狂跌,节后国内期货毫无悬念地补跌。意外的是,他盈利的燃料油空单被强平,用来对冲的橡胶多单裸露,多单又平不掉,最后亏掉30多万。


这种“强平“张培风无力抵抗,但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补了几万块钱给资金方。对方倒是没收这笔钱,不过合作机会没有了。“现在想起来都气得肚子疼。”


认识冠通期货的赵国新之后,张培风的代客理财之路才算走上轨道。曲折的朋友关系介绍,张培风受邀到冠通期货南通营业部做培训,跟营业部总经理赵国新成了朋友,帮他管理客户资金。


赵国新选择张培风,是因为他觉得张培风“比较率性,比较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当然他后来也见识了激动时的张培风。赵国新告诉我,2009年到2013年,张培风连续五年持续盈利,但是他的回撤最多可达30-50%,而且他的净值长时间在1以下,赵国新因此称他为“潜水艇”。


大概在2009年,张培风管理一个600万元的账户,几天时间在白糖期货上亏了两百多万。赵国新说,那几天张培风正好身体状况也不好,满嘴起泡,他打电话过去张培风都不接。那是赵国新见到的最低落的张培风,说不想做了。


这次回撤张培风印象深刻。他住在安徽老家,每天跑去网吧做交易。他几乎满仓做白糖,600万本金亏到还剩340万。


5

离开老家去徐州,老妈送张培风到车站。


时值初春,天冷,风大。花白头发的老妈一直跟着张培风,一路无话。


上车时老妈低声说:“能不干就别干了吧。”


聊到这,向来爽朗乐观、笑起来我得调低录音笔音量降噪的张培风突然眼睛湿润,他起身去洗手间:“不能再采了,再采下去我要疯了。”


其实出现这么大的回撤,赵国新压力也很大——都是他客户的钱。赵国新1994年接触股票,之后在证券公司、期货公司任职,见多了风雨。他认为张培风的投资理念没问题,只是操作层面需要时间。他安慰张培风,休息好,天塌不了。“心理的东西,(他)只能自己迈过那个坎。”赵国新跟我说。


这个账户当年做到800多万。就在这一年,张培风琢磨出一套独立认知,他称之为“投机蛋”理论。


在单一时间架构内,行情走势就是一个封闭的圆,只有出现足够大的推力(多半来自基本面、消息面、资金面),价格才会沿着切线飞出去,飞出去的轨迹构成新的趋势。到某一个地方推力不够了,它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单独拿出来一个圆来,就像一个鸡蛋。你只要相信他是一个圆,就可以找到适当的位置做多或者做空。


不同的时间周期,会是直径不同的圆。

张培风手绘讲解他的“投机蛋”理论

“这也许是一个假说,但它确实可以解释市场运转的种种现象。明白这个,你就会发现80%的行情是可以预测的,这个运动是有规律的,可计算的,但是飞出去的行情是很难预测的。”


80%可预测行情就采用左侧交易,而飞出去的20%的行情采用的是右侧交易,跟踪止盈、止损。张培风强调,脱离具体的价格环境,谈论左侧交易、右侧交易是没有意义的。而即便是80%可预测,对于交易员来说不见得都是机会。“所谓少则得,多则惑,你需要主动过滤掉一些机会,选择更适合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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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张培风遭遇重大挫折。他的管理资金一度接近2亿,但这一波回撤让他的管理规模几乎一夜清零。在这之前,张培风遇到过三种行情,慢牛,快牛,快熊。2014-15年是慢熊行情,抵抗性下跌。他以前没遇到过,心里着急。“一般客户20-30%走掉了,一直跟着的亏到50-60%。” 


之后他对自己的交易系统再作调整。他把盈利目标分拆,在多周期、多品种维度下,寻找确定的投资机会,每周、每月设置一个盈利目标,小仓位累积,完成任务就不再做单。多周期的理念在这之后才真正落地。


2015年初,张培风从100万代客理财资金重新起步,目前管理三只基金产品和一些专户,总体规模8000万左右。 去年,他的一只产品还以近40%的年化收益被某三方网站授予成长特别奖。


我好奇张培风这样一个以酒店为家,四处游荡的人,为什么会有兴趣管别人的钱。他引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的观点,说人往往逃脱不了自我实现的需求。张培风平日较少跟人打交道,他最大的消遣就是交易之外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看HBO、Discovery。如果管理别人的钱,他就会有客户,就需要跟人打交道,赚到钱时,才会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此外,管理大体量资金,长期、持续、稳定盈利,是张培风对交易能力的终极追求。他把期货交易分成四个阶段,基本上每个阶段过滤掉80%的人。

7

第一个阶段:方向问题

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在关心的方向问题。明天大豆涨还是跌?螺纹钢多还是空?聊这个问题时我们在杭州钱江边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张培风跑去拖出他的拉杆行李箱。“对优秀的交易员来说,方向根本不是问题。市场往上你就往上,市场往下你就往下。”他随机拖动行李箱,滑轮随着他的用力方向不断转动。


张培风强调跟随,而不是锚定。错了就砍,砍完往反方向去。“人们老是纠结方向,认为只有知道市场的方向才可以挣钱。恰恰是不关注方向,才能挣到钱。你只需要知道你哪里错了,错了就改。你处在一个否定系统。”

第二个阶段:资金管理

比方向更重要的是资金管理。比如你在某一个方向亏了30个点,一份的钱,如果你反过来,用三份的钱只需要赚10个点就可以覆盖亏损。你的盈利是你的距离乘以筹码。资金管理好了,机会更好的时候,你有更多的机会加码;即使最倒霉的时候,也不至于万劫不复。好的资金管理可以让你远离破产风险 ,长期、稳定地盈利。

第三个阶段:多周期

单一时间架构会让你很痛苦,某段时间挣不到钱,资金曲线不好看,回撤大,耐心就会被消磨。一定要多周期,多品种,多策略。这会曲线更加平滑,在任何时候都捕捉到盈利的机会。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是没有偏好的。投资者的不同周期,不同品种,对市场来说都是刍狗。有人善于做趋势,在盘整行情中老是做趋势;有人善于做黄金,黄金没行情依然守着做黄金。做自己擅长的没错,但市场并不因为你擅长做什么而多给你机会。

第四个阶段:资金规模

规模是收益最大的敌人每时每刻都有人翻倍,正如分分钟都有人爆仓。在期货交易中,能管理大体量资金,长期、持续、稳定地盈利是更高的境界。

张培风认为自己的交易体系已经很成熟,“至少在我这个智力层面已经趋于完美”。他说最近几个月自己的净值连创新高,回撤不超过2%,并预期这将成为常态。

用四个阶段定位自己的状态,张培风自认为正处在第三个阶段到第四个阶段的跨越。大的金融环境、能力、运气等多重因素影响下,能不能跨过这一步,还不确定。


期货投机十五年,张培风多次怀疑过自己的人生选择。


期货投机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存款、房产被吞噬,家庭也照顾不好。最困窘的2005年,张培风LEO的衬衣领子磨坏了,他让老婆找店子把领子翻过来缝上,熨好了继续穿。如果当初不投身期货“务虚”,2001年开始中国经济一直处在快速发展通道,自己一定有很多机会。他甚至说过,即便自己最终可以成为巴菲特、索罗斯,让他重新选择,他也不会选这条路。


“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间,我全卖给K线了。你有大把的青春去享受生活,但是你在干嘛?天天晚上在看CBOT、LME,天天就看砍仓、加仓。有意义吗?毫无意义。”


但是随着一切步入轨道,张培风越来越相信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他现在觉得期货是人世间最好的修行的法门。在张培风看来,能够在任何市场稳定盈利的人,一定是近乎完美的人:果断但不鲁莽;慎思但不寡断;敬畏但不恐惧;心细但不过于繁琐;有挣钱的渴望但不能贪婪;不能有很多爱好,但要热爱生活……


活在这个市场,所有的缺点都会被放大。市场会不断修理你,让你出局,或者成为这样的人。


十五年来,张培风一直没有离开期货。他的妹妹张萍说:“都说我哥点子多,干啥都行,但他还是只做期货。”无数次跌倒,张培风都尝试找到原因或者新的方向。尤其是2009年之后,每次失败他都在修正自己的交易系统。他形容交易的最佳状态,就像人睡在一个比身子略短的沙发里,得蜷着。“一旦你觉得特别舒服,可以舒展地躺着,一定出问题。”

本文由期乐会编辑整理,收录于期乐会交易员资料包,原题目《一个专业交易者的至深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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