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迈克尔·刘易斯


由于地球自转放缓的原因,科学家们将再度给钟表额外增加1秒钟时间,届时原子钟将会在23点59分59秒后停留一秒钟,让变慢的地球自转跟上原子钟步伐。中国的这次闰秒是在7月1日的7:59:59后面增加1秒,今天的7点59分60秒不等于8点。


上个月看了一本非常精彩的金融小说《高频交易员》,里面对时间的价值标准按纳秒级(十亿分之一秒)计算的,千分之十三秒就能让高频交易员完成一次交易,速度就是一切,为此,他们甚至开山破土,建起了一条有史以来最笔直的数据传输光缆,把从芝加哥到新泽西的信号传输时间缩短为13毫秒了,价值多少钱呢?2000万美元。


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精彩故事。


正文


2009年夏天,一条光缆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全场2 000名工人夜以继日地挖掘、打孔,以便打造出供它藏身的地下通道。205个小组,每组8人,还有杂七杂八的顾问和勘探人员,全部都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打通一座座山脉,穿过一条条河床以及公路。他们忙得热火朝天,但对最为突出的一个问题却全然没有概念: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这只是一根直径1.5英尺、内置400根玻璃纤维的黑色塑料管子,却好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目标和需求。它需要一条笔直的通道作为容身之所,也许这是有史以来最直的通道了。它的使命就是将芝加哥南区的数据中心与新泽西北部的股票交易市场连接起来。


后来,该数据中心的主体迁至芝加哥以外的伊利诺伊州奥罗拉市。最为重要的是,一切都要秘密进行。


所有的工人都只被告知了他们应该知道的那部分信息。这些人被分成若干个相互独立的小组,每个组都只是知道自己要从哪里开始挖、挖到哪里算停,谁也不知道铺设这条线路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人能泄密。有个工人说:“经常有人问我,‘这是政府的高度机密吗?’对此我只能给他们肯定的回答。”尽管这些工人并不知道为何要铺设这条线路,但他们确定铺设这条线路肯定是为了对付什么东西:所有人都知道要对潜在的威胁保持警惕。如果他们看到有人在附近开展挖掘活动,或者有人不停地问东问西,他们就会立刻报告给上级部门。如果有人问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必须尽可能简短地回答 “只是铺光纤罢了”,这样通常就能堵住别人的嘴,即使没堵住,那也无所谓。实际上,这些施工人员和向他们问这问那的那些人一样对线路的真正目的知之甚少,他们已经干惯了挖那些连接不同的城市和人群之间的通道这种活儿了。这条线路没有把任何人连接起来,施工队唯一知道的要求就是尽可能地保持笔直,尽管这可能意味着工人们不得不凿通一座座山脉而不是选择简单地绕过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直到最后,大多数工人甚至都没问过这个问题。要知道美国正在遭遇另一场经济衰退,这帮人有工作能做就已经很高兴了。就像丹·斯皮维说的那样:“没人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于是大家开始编出一大堆理由。”


施工人员要想知道他们所挖掘的线路的最终目的,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问斯皮维。斯皮维是典型的南方人,沉默寡言、守口如瓶,心中想法无数却不会向你吐露分毫。他生长在密西西比州首府杰克逊,那儿的人向来对秘密守口如瓶,即使哪天他偶尔开口了,这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仍如影随形。他已经年过四十,却仍像年轻人一样干瘦,看上去就像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镜头下的佃农。在杰克逊做了几年不太如意的股票经纪生意后,斯皮维退出了这一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为了去做更刺激的事情”。斯皮维选择了去芝加哥期权交易所开户做市。和交易所的其他交易员一样,他在那里亲眼见证了利用芝加哥那些针对纽约和新泽西股市交易的个股现价的股指期货合约可以赚到多么可观的财富。股票价格每天都有很多时候处于异常状态,举个例子,有时候你可以将股指期货合约卖出比组成这个合约的股票总价更高的价格。为了抓紧这一机会赢利,在每个市场上你都必须反应“迅速”。在这里,一切都瞬息万变。2007年之前,交易员的执行速度受限于人为因素,这是因为,交易由人操作,买卖行为都需经由人手实现。而2007年之后,交易完全由计算机处理,交易速度不再受制于人为因素。此时,唯一可以产生影响的只有芝加哥和纽约之间电子信号的传递速度,更确切地说,即芝加哥商品交易市场的数据中心与新泽西纳斯达克市场的数据中心之间的传输速度。


2008年,斯皮维发现交易所实际交易速度和理论可达的最快交易速度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按照光纤传输信息的光速计算,一个交易员要想在芝加哥和纽约同时交易,订单数据在两地之间传输一个来回只需12毫秒。如果你眨眼足够快的话,这只相当于你眨眼所需时间的1/10。然而,三大主要电信运营商——威瑞森电信(Verizon)、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和美国第三级通信公司(Level 3)—提供的网络服务数据传输不仅不连续,而且远达不到这一理论最快速度。今天他们需要17毫秒在两个交易所之间完成订单信息的传输,而明天就可能只需16毫秒。现有最快的传送线路为威瑞森电信所有,仅需14.65毫秒就可以完成订单信息的传输。交易员称之为“黄金线路”,这是因为通过这条线路,你可以成为第一个获取芝加哥和纽约交易所之间价差的人。让斯皮维不敢相信的是,居然没有电信运营商发现交易员对速度的渴求。威瑞森电信不仅没发现他们可以将其拥有的最快传输线路以高价卖给交易员来获利,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持有一条价值巨大的线路。斯皮维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所拥有的东西是多么宝贵!”直到2008年,主要电信运营商还没有意识到金融市场正发生着巨大的转变,更直接一点儿说,他们没有认识到“一毫秒”的价值。


通过更进一步的调查,斯皮维发现了背后的原因。他来到华盛顿特区,仔细研究了现有的从芝加哥到纽约的光纤电缆线路。这些线路大多沿铁路铺设,将一个个大城市连接起来。从芝加哥或纽约出发的时候,它们基本是笔直向前的,但经过宾夕法尼亚时,却逐渐变得蜿蜒曲折。斯皮维仔细研究了宾夕法尼亚州地图,找到了这一现象的根源在于阿勒格尼山脉的存在。宾夕法尼亚州明令禁止在本州唯一一条贯穿阿勒格尼山脉的州际高速公路周围埋设电缆。而在景观允许的情况下,其他的公路和铁路都蜿蜒地穿过该州。斯皮维发现了一张更为详细的宾夕法尼亚州地图,并重新规划了自己的线路,他喜欢称之为“法律允许范围内的最直路径”。通过对各种小路、土路、桥梁、铁路,以及中途可能会碰到的私人停车场、私人庭院和玉米地的利用,斯皮维成功地将现有的电信运营商线路削减了100英里。他的所有雄心壮志都来自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如果真的埋设了这样的线路,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加快信号的传输。


2008年年底,在全球金融系统一片混乱之际,斯皮维来到了宾夕法尼亚州并找到了当地的一个建筑商,两人开着车考察了他理想中的线路。那两天时间,他们每天都是早上5点起床,之后就一直开着车考察到晚上7点。斯皮维说:“在考察中我们发现,在我的规划中,沿途都是一些很小的城镇,要么就是一些很窄的小路,一边是峭壁,另一边还是峭壁。”有些本来是东西走向的铁路为了避开山体,在一些区段就变成了南北走向,这种铁路的作用十分有限。斯皮维认为:“除了那些正东正西走向的道路之外,其他任何稍带曲线的道路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乡间当然更能满足斯皮维的要求,但很多乡村小路都建在地形很复杂的地区,硬要在这些地区埋设电缆就只能埋在路面之下了。他说:“到那时你只能通过封路来埋线了。”


和斯皮维一起的建筑商觉得他肯定是精神失常了。然而,斯皮维不断劝说,即使是这个建筑商也找不出这个方案哪怕是在理论上的不可行之处了。而这也正是斯皮维一直在寻找却又从来没找到过的:一个让他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说:“我知道这条理想的线路上有一些天然路障,但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电信运营商试着去克服这些困难。”除了那个建筑商曾经提到的“没有正常人会想要凿开坚硬无比的阿勒格尼山脉”之外,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正如他自己所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了要越过界线”。这条界线将华尔街的交易员与州政府以及交通部门的工作人员分隔了开来。前者在芝加哥期货交易所买卖期权,后者则掌控了道路的公共经营权,而斯皮维想要在这些道路下方挖埋部分秘密线路来传输期货交易所需要的数据。他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相关法律对于埋设光纤电缆是怎么规定的?需要得到谁的许可?这条线也将华尔街交易员与懂得如何挖埋光纤电缆的人分隔了开来。那么挖埋这条线需要多长时间呢?设备齐备的情况下工人们一天能挖多远?工人们又需要哪些设备?买这些设备又要花费多少钱?


不久后,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一位名叫史蒂夫·威廉斯(Steve Williams)的建筑商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据威廉斯回忆:“当时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的一个老朋友的堂兄(这个人就是斯皮维)遇到了点儿麻烦,有一些建筑方面的问题想要问我。他给我打电话问我应该使用什么型号的工具、何种类型的光纤,以及怎样才能挖开地面和河床等等。”几个月后,斯皮维又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是否愿意督导一个起点位于克利夫兰的50英里长的光纤铺设工程。威廉斯说:“我完全不清楚我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里。”斯皮维除了告诉他要埋一段50英里长的光纤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在这期间,斯皮维还成功说服了曾担任网景通信公司首席执行官的杰克逊老乡——吉姆·巴克斯代尔(Jim Barksdale),来为这条被他估值3亿美元的电缆的铺设工程筹集资金。他们将公司命名为美国延展网络公司(Spread Networks),却以如东北信息技术公司(Northeastern ITS)或者美国乔布8公司(Job 8)等这样的空壳公司的名义秘密进行工程建设。吉姆·巴克斯代尔的儿子戴维也加入进来,负责与线路沿途县镇的各关联方协商400份左右的协约,以确保埋设光纤线路的工程能够尽可能秘密、顺利地进行。很快,威廉斯由于在铺设线路上表现出色,被任命为整个工程的总负责人。威廉斯说:“他们告诉我,‘好,就像现在这样一直铺到新泽西吧。’”


工程队离开芝加哥,又穿越了印第安纳和俄亥俄州。工程进展顺利的时候,他们一天就可以在地下铺设二三英里长的线路。而当他们到达宾夕法尼亚西北部时,岩石又阻挡了他们的脚步,进度降低至一天只能铺设几百英尺。威廉斯说:“我们碰到了一种名为‘蓝石’的非常坚硬的石灰岩,要钻穿它真是极其困难。”在那段时间里,他不断地与宾夕法尼亚的工程队重复着相同的对话:“我跟他们说我们必须钻穿这些山体,所有人的反应都是,‘这也太疯狂了吧!’我就会告诉他们,‘我知道这很疯狂,但我们就是得这么做。’接着他们就又会问,‘为什么呢?’我只能回复他们,‘这是老板的要求。’”对于这种回答,他们也就没法再继续问下去了。威廉斯的另一个麻烦是斯皮维,这家伙是任何形式的弯路都不想容忍。举个例子:他们的光纤经常需要先沿着公路的一侧来铺设,之后再移到公路的另一侧去铺设,威廉斯都已经快要把线路的拐角弄成直角了,斯皮维却还是会向他发火说:“你又多花了100纳秒(一纳秒等于十亿分之一秒)!你转弯时能不能至少走一下对角线啊?”


斯皮维是个爱操心的人,他喜欢未雨绸缪。他认为当风险存在时,通常都是因为某些方面没有被考虑到才会出问题,因此他尽量做到考虑周全,去想一些平常他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比如:芝加哥商品交易所没准儿会搬到新泽西去;卡柳梅特河可能走不通;那些有钱的公司,比如华尔街的大银行或者电信运营商,可能发现他正在做的这一切然后跟风开工等等。而最为可怕的就是:早就有人开始挖埋自己的线路了。尽管每一个和斯皮维洽谈的建筑商都觉得他疯了,但他仍然认为有很多人和他想法一样,也想凿穿阿勒格尼山。他说:“当一件事情显而易见可以为你带来利益时,你肯定立马就会开始怀疑别人可能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但斯皮维却从未考虑过,他的光纤铺设完之后,华尔街可能根本不愿意购买这条线路——他认为这条线路肯定会被哄抢。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他的赞助商在他们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之前都从未考虑过如何卖掉这条线路。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复杂。他们所要销售的“速度”只有在稀缺时才有价值,而他们并不知道能够决定这条光纤线路市场价值的“速度”的稀缺程度。对于美国股市中的某一个交易员来说,“速度”比别人快能带来多少收益呢?如果是25个不同的交易员比市场中的其他人占有这个“速度”优势呢?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他们需要了解的是:仅凭速度快这一优势,交易员可以从美国股市中获利多少以及他们是如何凭借速度快攫取利润的。斯皮维说:“没有人了解这个关于‘速度’的市场,它是完全不透明的。”


斯皮维他们考虑过进行荷兰式拍卖,也就是说,从非常高的价格起拍,价高时可能没有人出价,这时价格就以事先确定的幅度下降,直到有一家华尔街的公司愿意接受为止,而这家公司也就成了“速度”的垄断者。他们并不确信是否有银行或者对冲基金愿意花费几十亿美元来购买这个垄断权,也不希望报纸上出现诸如“巴克斯代尔卖出了几十亿美元的项目”这样的标题。他们找到了一个名叫拉里·塔布(Larry Tabb)的行业顾问,塔布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百万分之一秒的价值》,引起了吉姆·巴克斯代尔的注意。塔布认为,给这条光纤电缆线路定价的一种办法是,计算出购买者能利用这条线路所带来的现金与期货之间的简单套利机会能获利多少。他估计一家华尔街银行每年可以从芝加哥和纽交所之间的相同产品的极小价差中套利200亿美元。他进一步估算得出,将会有多达400家公司争夺这200亿美元,这些公司都想得到两市之间最快的信息传输线路,但这一线路只能容纳其中的200家公司。


这些估计结果都与斯皮维对市场的预期一致,他很高兴地说:“这等于是有400台挖土机在竞争200铲的土!”那么每一铲应该要价多少呢?“一切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布雷兰·卡利(Brennan Carley),一个被斯皮维雇来销售这条线路的人这样说道。卡利曾经由于工作关系与一群高频交易员密切接触,线路就是要卖给那群人的。他们最终定的价格为每月30万美元,这相当于现有电信线路价格的10倍。前200个愿意提前付款并签订5年租赁合约的交易员,将可以以5年共1 060万美元的优惠价成交。他们租赁了斯皮维的这条线路后,还需自行购买和维护沿线分布的13个电子信号放大器。总的来说,这200个交易员的前期投入成本为每人1 400万美元,合计达28亿美元。


直到2010年年初,美国延展网络公司仍未告知任何潜在客户这条线路的存在。施工队开工一年之后,一切都还在秘密进行之中。为了使这条线路的价值最大化,同时使其他人采取模仿行动的风险最小化,他们决定等到2010年3月,也就是线路预期完工前三个月再公开。那么,怎样才能接近那些可能花钱购买这条线路的富有而有影响力的人呢?布雷兰·卡利说:“一般我们会去找那些有我们熟人的公司,然后和他们联系,‘你认识我,也听说过吉姆·巴克斯代尔,我们手上有个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只能面谈。而且在面谈之前,我们希望你能先签一份保密协议。’”


这就是他们秘密打入华尔街内部的办法。他们找的都是那些在金融市场中叱咤风云的首席执行官,而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一开始都完全不相信他们。斯皮维说:“他们后来和我坦白,当时是完全不相信我们这一套的,不过也不妨和我们谈一谈。”考虑到他们的怀疑态度,斯皮维在和他们的面谈中都带着一份4英尺×8英尺的地图,他在上面给客户们比画出线路的位置。即使是这样,这些客户仍不能完全信任斯皮维。虽然被埋在地底下三英尺的光纤不会被人们看到,但地上的那些电子信号放大器却非常显眼。需要信号放大器的原因在于:信号会在传输过程中不断减弱,而一旦它减弱,传输数据的能力就会下降。从芝加哥传输到新泽西的信号每50~75英里就需要被放大一次,而为了保证信号放大器的运行从而维持线路传输信号的能力,斯皮维安装了这些确保最大安全性的盒子。其中一个仍持怀疑态度的交易员就曾对斯皮维说:“我知道你们的意图,但我从未听说过你们的工程,我想看看你们施工现场的照片。”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接下来三个月的每一天里,斯皮维都给这个交易员发一张他们最近兴建的电子信号放大器的施工现场图,以此来证明他们确实每天都在施工。


当这些华尔街的家伙的怀疑消失时,他们剩下的就只有赞叹了。当然,他们还是会问一堆同样的问题:花了1 400万美元,我能得到什么呢?(两条光纤线路,向东和向西各一条。)万一这条线路不小心被挖土机挖断了呢?(我们有工人随时待命,可在8小时之内将其修复。)如果线路出故障了,有备用线路吗?(很遗憾,没有。)我们与任何公司做生意之前,都需要对方提供5年审核会计报告,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提供?(呃,5年后。)但即使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这些相同的问题,得到相同的回答,他们仍然感到困惑。斯皮维最喜欢和这样的交易员开会:这些人一开始面无表情,不过听他滔滔不绝地讲了15分钟后,就会拍着大腿叫起来:“真是太酷了!”


在这些面谈中,不为人知的事实和已知的一样有趣。金融市场风云变幻,经验再丰富的人也不能只手遮天。电脑代替人力而产生的“速度”催生了华尔街的一帮新生交易员,应用于各种新的交易形式中。闻所未闻的人和公司一夜暴富,没人能说明他们是谁、他们是如何发财的,而这些都是美国延展网络公司的目标客户群。斯皮维实际上从不打听这些人的交易策略,他说:“我们从不想让人看出我们似乎知道他们的发财之道。”他不问,他们也不说。但是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暗示他们是靠拥有比市场中的其他投资者更快的速度而谋生的,他们所做的已不是简单的期货套利了。布雷兰·卡利说:“这些人愿意用一切来交换一微秒。”虽然不知道为何速度对他们来说如此重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感受到了来自这条新的更快的线路的威胁。卡利回忆道:“这些人会说,‘等等。如果我们还想继续像现在这样交易的话,我们必须买你们的线路,不管你们要价多少我们都买,我们一旦不买,你们就会去找我们的竞争对手,这太可怕了。’”


“我跟你说我会怎么回复他们,”高频交易公司哈得孙河交易(Hudson River Trading)的经理达伦·马尔霍兰这样说道,“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们滚出去,我真不敢相信他们来我办公室的时候居然只能再撑一个月了,而且他们居然还不知道客户在哪儿!他们只是从报纸上看到我们在证交会的信息就来找我们了,有谁能相信这种人?谁能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一个月30万美元,再加上几百万美元的其他前期费用投入,华尔街的这些人就可以用原来的投资策略赚更多钱了。卡利说:“到那时,他们就该恨我们了。”在一次销售会议后,戴维·巴克斯代尔和斯皮维讨论说:“这些人真的很讨厌我们。”奇怪的是,斯皮维很喜欢和这些讨厌自己的人打交道,他说:“其实这很有趣:想象一下,有12个人坐在谈判桌的另一边,他们都很讨厌你,并且告诉你,只有4个人会买你的产品,而实际上,这12个人最后都买了。”(哈得孙河交易公司也买了这条线路。)卡利说:“我们一般不会带斯皮维去开会,因为即使你别无选择,你也不会愿意和你讨厌的人做生意。”


当美国延展网络公司的销售人员把销售目标从华尔街不太知名的小公司转向大银行时,后金融危机时代的图景变得更有趣了。花旗银行很奇怪地坚持认为,延展网络公司更改了他们从卡特莱特的纳斯达克旁边的大厦到曼哈顿下城办公室的线路,而这条线路的几个转弯使得其传输速度慢了几毫秒,这使得这条线路丧失了其宣称具有的“速度”优势。其他的几家银行虽然懂得了延展公司的卖点所在,但却在看到延展公司要求签的合同时犹豫了:这一合同禁止租赁线路的一方将线路许可他人使用。租赁线路的大银行可以将其用于自营交易,但不可以与经纪业务客户分享。对于延展公司来说,这一限制显然是必要的:使用的人越少,线路就越值钱。这条线路的目的就在于在公开市场中创造一块私人空间,而只有愿意支付上千万美元入场费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这一空间。据延展公司的一位负责与华尔街大银行谈判的员工说:“瑞士信贷银行对我们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他们认为我们实际上是在给他们机会去压榨他们的客户。”这位员工试图进行反驳(虽然情况复杂得多),但最后瑞士信贷银行还是拒绝签订合同。与之相反的是,摩根士丹利则回过头来要求延展公司改变一下合同上的文字表达方式。他们对延展公司合同上的限制条款表示赞同,但却对合同措辞感到不满。尽管他们确实是要为自己而非为客户交易,但他们希望合同不要如此直白地表述。据这位负责谈判的员工说,在所有的华尔街大银行中,高盛是最好说话的,他们二话不说就签了合同。


然而,就在华尔街最大的几家银行纷纷签订合约之时,线路出了问题。


事实上,在修建这条线路的时候,挑战就一直伴随着他们。从芝加哥出发之后,他们在试图挖埋距卡柳梅特河120英尺处的地方时就失败了6次。就在他们准备放弃时,他们偶然发现了一条已经有一个多世纪历史但却废弃了40年的沟渠。从卡柳梅特出发之后,他们试图在新泽西州阿尔法市的一个商店旁修建第一个电子信号放大器时又遇到了阻力,那片土地的所有者拒绝了他们的修建请求。“他怀疑我们是在建一个恐怖主义基地,”斯皮维说,“施工的过程中你总会碰到很多这样的小问题,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尽管斯皮维早有准备,但宾夕法尼亚州仍比他想象中更为阻力重重。从东部出发的线路在到达位于萨斯奎汉纳河东岸的森伯里市的一片小树林时停了下来,以等待从西部出发的线路与其会合。从西部出发的线路需要穿越萨斯奎汉纳河,而这条河却惊人的宽。世界上只有一种钻孔机能在这条河底铺埋管道,而租这种钻孔机需要花200万美元。更重要的是,在2010年6月,这种钻孔机只有巴西有。斯皮维说:“我们需要的钻孔机在巴西,当时的情况十分令人担忧,这说明有人正在使用它,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使用呢?”十万火急之时,他们幸运地得到了宾夕法尼亚州桥梁管理局的许可,得以在河上的桥上钻孔并在桥底铺埋光纤。


除了这些技术问题之外,施工队还碰到了很多社会问题。从西部出发的线路在解决了过河的问题之后又碰到了新的问题:道路走到了分岔点,一段向北延伸,而另一段向南延伸,而如果你想向正东走,那你就无路可走了。道路在堤坝旁一块写着“欢迎来到森伯里”的标志牌处戛然而止了。阻挡前路的是两个大型停车场,其中一个属于一家生产上山索道的钢丝索和缆绳的工厂,另一个则属于一家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名为“韦斯市场”(Weis Markets)的杂货店。为了与从东部出发的线路在森伯里森林会合,这条线路要么得横穿其中一个停车场,要么就只能绕着城市走了。韦斯市场和钢丝索工厂(Wirerope Works)对施工队充满了敌意与怀疑,他们根本不接电话。史蒂夫·威廉斯解释说:“这是因为整个州都被煤炭企业污染了,当你说你要挖路的时候,人们自然而然会产生怀疑。”


斯皮维估计,如果不能横穿而只能绕着城市走的话,就又会浪费数月时间和更多金钱,而且会使整条线路的速度减慢4微秒。更为严重的是,这会直接导致美国延展网络公司不能按照合同约定的那样,按时向那些准备支付1 060万美元的华尔街银行及交易员交付使用这条线路。但是,钢丝索工厂的负责人不知为何对延展公司在当地的承建商感到非常气愤而根本不愿坐下来进行沟通,韦斯市场的负责人则更难接近,他的秘书告诉延展公司他正在参加一个高尔夫球比赛而根本联系不上。韦斯市场已经事先决定要拒绝延展公司关于“用支付几十万美元加上免费的高速网络端口接入换取其停车场地下10英尺的土地使用权”的古怪提议了。在韦斯市场的老板看来,这条线路太靠近他用于生产冰激凌的工厂了,如果签署合同出让了永久土地使用权,他就很难扩大他的冰激凌生产规模了。


2010年7月,线路的施工在森伯里市暂时停止了。斯皮维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要用来铺设的光纤,我们必须设法说服其中一方才能继续施工,但是我们毫无办法。”之后不久,出于斯皮维至今也不能理解的某种原因,钢丝索工厂的态度软化了,他们把土地使用权卖给了斯皮维。美国延展网络公司拿到该工厂停车场地下10英尺宽的小路的土地使用权的第二天,就发出了第一份新闻稿:“从芝加哥到新泽西的信号传输时间缩短为13毫秒了!”线路的最终长度为827英里,成功达到了事先设定的不超过840英里的目标。斯皮维说:“这是整个施工过程中最艰难的一点。”


即使是在即将竣工的时刻,施工队员仍然不知道这条线路到底要被用来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要修建这条线路呢?尽管这一疑问日益显现,但斯皮维他们深知华尔街精英对这条线路是多么渴望,又是多么想方设法让其他人无法使用这一线路。在与一家华尔街大公司的第一次会谈中,斯皮维告诉了对方公司老板线路的价格:如果能提前付款,加上费用即为1 060万美元;如果需要分期付款,则为2 000万美元。这位老板说他要回去考虑一下,但在下次谈判的时候他居然主动提出:“你能把这条线路的价格再提高一倍吗?”